文學要走雅俗共賞路線

五十年代初,香港文學一分為二:純文學、通俗文學,犄角而立,相互爭持。解放後,內地文人紛紛南下,茅盾、葉靈鳳、戴望舒、徐訏等五四大家,紛至沓來,擔起如椽大筆,催生了純文學的發展。一時間,香港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盟主。純文學的定義,是相對通俗文學而言。日本文學界有這樣為界定——「相對大眾小說,藝術性重的小說,就是純文學。」很明顯,這是小眾小說,流傳不廣,像郁達夫的《沉淪》、魯迅的《阿Q正傳》、茅矛盾的《子夜》等純文學小說,能暢銷於文壇,實屬鮮有例子。反之,通俗小說歷來擁有龐大讀者群,尤其是鴛鴦蝴蝶派曾樸的《孽海花》和武俠小說還珠樓主的《蜀山劍俠傳》,銷量之廣,影響之深,遠非純文學小說所可比擬。魯迅母親魯太夫人,有一次對魯迅說「樹人,人人說你小說做得好,有空給我捎幾本來看著。」母命不敢違,魯迅豈敢怠慢,立即把《吶喊》、《彷徨》奉呈。過了一段時日,請教老母親意見,竟答道「我看也沒什麼好,比不上張恨水。」可見一般人心目中,通俗小說份量遠比純文學重得多,即便魯迅母親亦不例外。魯迅碰了一鼻子灰,十分無奈。當年,張恨水的《啼笑姻緣》、《金粉世家》銷量弘大,《阿Q正傳》誠難與比肩,足證通俗小說的地位,不可小覷。只是自來文人素重純文學而薄通俗,即使今日,金庸已係大文豪,十三巨冊,橫跨五湖四海。仍有迂腐文人如王朔者,為文詰之,以為不可列殿堂。

年輕時,跟同學也斯一起攪現代文學,譯介歐、美小說,尤重拉丁美洲馬基斯小說。說真的,那些小說用詞苦澀,文法怪異,技巧獨特,翻譯起來十分吃力。俟翻出後,自家捧讀,也難下嚥, 遑論讀者?可這就是純文學呦,常人不得異議。同時也由於長時期看外國小說,做英譯中工作,無形中,文字漸次歐化,寫的小說,不倫不類,不中不西,遂蛻化成四不像怪物。目前,仍有不少作家正努力在走這條路,以為是邁向世界文壇的敲門磚,孰不知步入死胡同的日子已可期。余友楊興安博士看不過眼,根植傳統文化,撰文伐之,鏗鏘有聲,反應不大,早已病入膏肓,欲治無從。香港的純文學由始至終是小圈子玩意,寥寥數十人,你誇我捧,自得其樂,焉會聽錚錚諍言?說了也是白說。若今後仍一如既往,致力於歐化中文,不思悔改,文字就難脫毒。曾有人問我意見,寫作嘛,人人自由,無常規可循,我獨喜金庸那種雅俗共賞風格,以為這正是香港文學的唯一出路 。

沈西城